陈江河从一开始，就隐约预感到了眼前的局面，能将未成年少女作为筹码，进行如此频繁且隐蔽的权色交易，其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，绝非三言两语能够撼动。

这潭水，深不见底。

袁姝丽背后的人，每一个都是在雪砬子县经营多年，根深蒂固，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，所要面对的阻力，不仅仅是来自案件本身的复杂性，更有来自权力结构内部的巨大压力。

这种震慑力，足以让任何一个试图揭开盖子的人，都感到阵阵寒意。

若非自己头顶的光环足够亮眼，恐怕等来的就不是一纸调令，而是一纸停职通知了。

想要破局只有一条路能走通，壮士断腕，省局专案组里那个闪闪发光的一等功，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于素秋的亲自提拔，是他最大的护身符。

一个刚刚立下赫赫战功、被省厅点名表彰的模范刑警，一个由市局领导寄予厚望的年轻干探，如果在调查关键案件的途中，被莫名其妙地辞职。

这消息一旦传出去，绝对会在整个辽省警界，乃至更高层面，掀起轩然大波。

这恐怕，也是胡卫民选择将他“调走深造”，而不是直接一纸公文让他“靠边站”的根本原因。

调走，听起来总比停职要温和得多，也更容易向外界解释。

“胡书记，我知道这个案子现在浮出水面的，可能还只是冰山一角，但我既然接手了，无论如何也要查到底。”

胡卫民闻言，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，抛出了一个他思考了许久的问题：

“那个叫苏小雅的女孩，跟你是特殊关系？值得你为了她，如此大费周折，甚至不惜撼动整个雪砬子县的官场？”

没有信仰的人，只相信无利不起早，他语重心长地问：

“江河同志，你要知道，这条路，走对了，是大好的锦绣前程。可若是走错了，一步踏空那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，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

这话语间的份量，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，陈江河平静地回答：

“胡书记，我跟苏小雅，没什么特殊关系，她只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班上的学生罢了。但是，无论是出于一名刑警的职责，还是我个人的良知。我都不允许，有人如此肆无忌惮地，摧残一个本该拥有灿烂人生的少女，去满足某些人那恶心到骨子里的肮脏私欲。”

话音落下，胡卫民整个人都微微一震，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，眼神里那份纯粹的执拗与不屈，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。

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，那个同样一腔热血，怀揣着改变世界梦想的自己。

那时候，一无所有，所以无所畏惧，敢于向一切不公宣战。

可现在……

胡卫民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，他看着陈江河，怔怔出神，许久之后才神情疲惫地喃喃自语：

“一县五十万百姓的生计，衣食住行，都压在我的肩上啊。这些年，雪砬子县确实是富裕起来了，可是，这繁华之下，也确实滋生了不少阴暗，变得……黑了。”

“陈江河，我该相信你吗？相信你能有这个本事，把雪砬子县这片被黑天给它戳破一个窟窿，让阳光照进来吗？”

胡卫民的内心，此刻正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。
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，被人轻轻叩响了。

声音很急促，听着有些不耐烦，没等胡卫民开口，门被推开了一条缝，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。

乌黑的短发，灵动的双眼，不是别人，正是陈江河的“御用司机”，孟玉。

“哎？你真在这儿啊！”

孟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陈江河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，她推开门，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，丝毫没有注意到办公室里诡异的氛围。

“我说你怎么下去这么久啊，老娘在车里都快等成望夫石了，足足快两个钟头了！到底聊什么国家大事呢？这么有意思，把本姑娘都给忘了？”

陈江河也是一脸惊讶：

“大姐，你怎么还没走啊？”

孟玉闻言，立刻瞪圆了那双漂亮的眼睛，不满地白了他一眼：

“废话！是谁刚才在车上信誓旦旦地说，忙完了要请我吃饭的？怎么，想赖账啊？”

胡卫民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女孩，以及她和陈江河之间熟稔的对话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
“咳咳！”

孟玉这才如梦初醒般，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人，表情瞬间从不满切换到了略带一丝尴尬的笑容，语气轻快地问胡卫民：

“胡叔叔，你们还得聊多久啊？”

胡叔叔？

胡卫民听到这个称呼，也是微微一愣。

他有些纳闷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。看着眼生，但她身上那股子不卑不亢、灵动跳脱的气质，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，似乎，跟自己相熟的某个人非常相似。

胡卫民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，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孟玉，孟玉皱了皱鼻子，他瞬间有种恍然大明白的感觉：

“小玉！哎呀，真是你这丫头！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？”

孟玉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，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，笑嘻嘻地说道：

“胡叔叔，您可算是把我认出来了！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，要把我当成不明身份人员给赶出去呢！”

胡卫民脸上的表情，瞬间从刚才面对陈江河时的凝重与谨慎，切换成了一种如同邻家大叔般的温和与热情。

他甚至站起身，绕过宽大的办公桌，快步迎向孟玉：

“瞧你这话说的，快让叔叔好好看看！哎呦我的天啊，这都长这么高了！再过几年，怕是都要比你爸还高了吧？”

“我爸才不稀罕我长多高呢！他说我长这么高没什么大用，也就是家里换个灯泡的时候能方便点儿。”

“胡说！你爸那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！”

“这么水灵，这么亭亭玉立的大姑娘，他嘴上不说，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！我跟你说，我还真有点嫉妒他有你这么个好闺女！他嫌你高，你来给胡叔叔当闺女！”
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街坊一般，旁若无人地唠起了家常。

办公室里原本紧张凝重的气氛，被孟玉这突如其来的闯入以及她和胡卫民之间熟稔的互动，冲淡了不少。

说了半天，胡卫民才想起来，陈江河还在旁边，他指了指孟玉，又指了指陈江河，疑惑地问孟玉：

“小玉，你们俩……这是认识？”

陈江河和孟玉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，孟玉抢先一步，很是自然地伸出手，一把挽住了陈江河的胳膊，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他身边。

讳莫如深地眨了眨眼，笑着对胡卫民说：

“胡叔叔，这事儿……您可千万别跟我爸说哦！”